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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史蒂芬、史蒂芬。」張耀明用手肘輕輕推著提醒我,我發覺我正坐在扇型的大會議室裡,突然打開的明亮的燈光下,坐在我會議桌對面的人正在等我回答他的問題,我用拇指跟食指捏了一下額頭下方一點處的鼻樑,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
我根本沒聽清楚剛剛黑暗中,對方在用幻燈片講解著些什麼。
一連串複雜的數字跟圖表。
我還沒有完全消化掉史蒂芬周腦海中的記憶。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有著一副冷峻的面孔,戴著金絲邊的眼鏡正透過鏡片打量著我的表情。
我討厭被打量著的感覺。
「我拒絕。」我不疾不徐的吐出一口氣說。
非常冷淡的語氣,讓對方明白再多說也無益。
對面男人的鎮定突然被我的一句話完全瓦解,身子略往前傾,一隻手扶著金邊眼鏡的鏡框訝異的對我說:「你……貴公司竟然拒絕這項提議?」
我緩緩站起身來,雙手手掌往左右攤平,手臂伸直壓在會議桌的桌沿上,緊緊的支撐著自己身子。
我的雙眼像禿鷹一般的目光緊緊盯著對方,我有什麼好怕的,有損失的又不會是我。
「我方不會接受您提出的條件,接受這份合約。」我冷靜的說。
「如果這項交易告吹,損失最大的將會是你們銀行。」
「你大可以試試,我想目前只有我們公司會接受貴公司提出的合作提案。」
「史蒂芬……」
張耀明急著想打圓場。
我微側著頭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閉嘴。
對方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故弄玄虛。
沉默的一分鐘。
「好吧。」金邊眼鏡的男人額頭冒著汗說。「我可以代表我們公司立場再退三個百分比,這絕對已經是最後底線了。」男人面孔肌肉抽槒著。
「五個。」
我反正無後顧之憂,這個社會不是每次有籌碼的才是贏家。
你推出來的籌碼,對家不收有什麼用。
何況黑桃A士在我手上。
對方臉色蒼白的沒有回答。
我知道這才是他的底線。
我其實認得他,這個男人,跟史蒂芬周一樣渾身上下散發出一個相似的氣息,盡管兩個人的面孔和體型完全不像,但我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已經將眼前金邊眼鏡男人的臉孔和史蒂芬周的重疊在一起,我曾經不只一次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廳玻璃外,看到他跟史蒂芬周興高采烈的高談闊論,兩個人一定早就事前有過某種協議。
「那就這樣說定了。」煙霧中我好像聽到史蒂芬周說。
我坐在咖啡廳的柱子暗處,點了一杯貴得嚇死人的咖啡,雖然味道還不錯,但也好喝不到哪裡,我已經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這段記憶。
「我們兩個裡應外合配合的天衣無縫,在會議桌上你假裝還價,我刻意勉為其難的釋出3個百分比,其實……」金邊眼鏡壓低聲音說。「我們公司的斡旋底線是五個百分比。」金邊眼鏡的鏡片在燈光下反射出詭異的亮光。
「款項會直接匯到你在香港的另一個帳戶。」
兩個人相視哈哈大笑起來,史蒂芬突然轉身把菸頭指向我,我看到煙霧後面的那雙眼睛,十足的嘲笑意味。「你以為真的可以取代我嗎,小周。你永遠都是我腳底的泥罷了。」他的臉突然變的面無表情,換成另一個人的臉孔,這副撲克般的臉孔我在哪見過?
是公司的另一個副總。
原來跟他有協議的是劉亞年,建華金控董事局主席的姪子。
黑暗中有一雙在窺伺的眼睛,麻痺感越來越劇烈,一陣搖晃,我意識回到會議桌上,對方事前刻意壓到合約簽署到期前的最後一天才召開會議,就是要讓雙方公司沒有可以再考慮的餘地。
安排史蒂芬周這個只會花天酒地的副總,來會議桌上斡旋,只是他們的一個手段,史蒂芬周早就在他們長期以來的醇酒美人跟毒品的控制安排下,變成一顆隨時可以利用的棋子。
沒想到掌握中的一顆暗棋,竟會突然反撲。
我看著對方的表情,知道他已經完全失去抵抗的能力了。
頹然的點著頭。
會議室的角落邊有一個瑟縮的身影,是正在哭泣的史蒂芬周,他雙手抱著頭蜷縮蹲在角落的盆栽旁邊,他的眼睛被淚水浸濕,哭泣著好像在說。
「不要殺我,求求你……」
我將他的眼珠咬下時,鮮紅色的液體噴進我喉嚨的感覺好像還存在似的。
我拉回視線,望著身邊的張耀明向他示意回覆對方答案,這個做事還算俐落的胖子連忙起身跟對方說。「這邊請,我們馬上到法務室進行簽約的動作。」
我一口喝光面前的冰咖啡,大步走出會議室。
四十分鐘後。
對方跟我在會議室大門口握著手。
「早就聞名建華機構的史蒂芬周做事……魄力非凡,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對我們來說實在是一個很寶貴的經驗。」
對方眼神流露出十足事前輕敵,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當然,這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而我是真的吃過人的人。
而你,不過是一個上班族。
我看到站在他身邊的女秘書眼神中對我透露出傾慕的眼光,對史蒂芬?還是史蒂芬外表下的我?總之不會是以前那個被呼來喝去的上班族小周。
心中微微替過去的自己感到一些悲哀。
嘴角牽扯出一抹微笑,我轉頭走回豪華的辦公室,沒去理會在走廊另一頭對我正比出勝利手勢,雙手張開,用無聲的嘴型問著晚上要去哪裡瀟灑慶祝的張耀明。
十足的丑角。
我將門關上。
摸著下巴笑著。野獸就是野獸,就算活了一千年也不會比人類聰明,所作所為不過是在模擬人類的行為,我的血液裡此刻有著老人、小黑、夢兒母親的記憶,還有被他們咬死,被我又殺死一次的史蒂芬周的片段記憶。
原本滾燙鮮紅色的血液滲入了黑色血液的記憶,我知道他們怕什麼,畏懼什麼,我掌握了他們的弱點,如今。
夢兒說過,因為我是在史蒂芬周已經死了以後,才倒行逆施灌食進他體內的血漿,我是用反常的手法佔領他的肉體,只能支撐到第三個月圓之夜,也就是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
到時她會再來找我,替我尋找更合適的宿主。
我當時沒有回答,漠然點頭答應著,我知道她不過是把我當一個玩物般,如果稍不如她的意,要除掉我對她來說比動一根手指還容易。
但是我也沒想到她會是以這麼誇張的方法出現在我的面前。
內線緊急的響起。
「副總,有您的訪客。」語調是比平常還要來的興奮跟高八度的音調。
「是誰,我不是已經交代我不見客人嗎,今天下午。」我不耐煩的說。
「可是對方是LINDA欸,她現在本人就站在我的面前。」秘書簡直已經語無倫次。
LINDA?目前亞洲最紅的第一名模。
有著一雙足以令所有男人窒息的修長雙腿。
「不開心見到我嗎?」
我關上門,拉上百葉窗,阻止了一群湊熱鬧想看LINDA本人的同事的目光,超級名模本尊,來到執行副總史蒂芬周辦公室的消息已經傳遍整棟大樓。
連總經理都過來看個究竟。
螢幕上笑臉吟吟的LINDA一一客氣的替每個同事簽著名,像是孩子般開心。
「不開心見到我嗎?」她又問了一次。
我轉身看著站在我眼前,巧笑倩兮,身材高挑臉上掛著跟螢幕上一般親切笑容的她。
我看進她眼中射出來的異樣光芒。
「原來是妳。」我恍然大悟。
「可不是,如果不是我取代了她,一個已經三十歲的老模特兒怎麼可能在短短一個月內暴紅的這麼快。」我看到在LINDA的軀殼下,笑著燦爛笑容的夢兒。
「你也吃了她嗎……」我還是忍不住遲疑的問。
「你說呢。」
她突然拉下臉來,一臉寒霜的疾言厲色說。
一陣恐怖的感覺襲上心頭。
像是突然刮起暴風雨的大草原,原本翠綠的一片被黑暗迅速的籠罩。
辦公室的玻璃門打開,外面還是擠滿了看熱鬧的同事。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跟我的身上。
「那我走了,掰掰,有空再來看你。」她在我臉頰上輕輕淺淺的像小鳥一樣啄了一下。
四周的空氣傳來一陣低呼。
我一隻手掌正撫摸著脖子,掛著不自然的微笑在週遭羨幕的眼光中,目送她離去。
我不讓其他人有問任何問題的時間,第一時間馬上把門帶上。
門外是一陣失望的嘆息聲。
玻璃外可能正揣測羨幕我艷福不淺的同事,大概不知道我剛剛正被他們心目中的女神單手掐著脖子舉到半空中,威脅的要將我丟到樓下吧。
我望著鏡子,放開脖子上的手掌,頸項上正明顯烙印著一道道烏青的指印。是夢兒剛剛的傑作。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著什麼嗎?低賤的人類。」她臉泛著一層寒氣瞪著我,她的櫻桃小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
「不要打任何歪主意,你對我來說只等於是一個培養皿一樣,幫我培養著我需要的養分而已。」她抬著頭看著被她輕易抓舉到半空中的我。
我的心臟差點停止跳動,肌膚不由的起了雞皮疙瘩,感覺皮膚的表面好像正故意發出聲響,渾身害怕的顫抖,更怕被她發現我的體內還有著另一個微弱的心跳聲,那是我以後唯一的救命符,唯一的伏筆。
目前我在她的面前只有搖尾乞憐的份而已。
還不是她的對手,冷耐一點,低頭,哀求原諒。
千萬不要激怒她。
冷靜一點……
冷靜。
隱藏在胸腔裡骨髓深處的聲音聽得出來比我還緊張。
送走她以後,我大口喘著氣,整個人乏力像攤爛泥般頹然跌坐在地上。
但隨即湧上心頭的是令人暈眩的憤怒,我的腦海裡翻攪著火紅的熱血,一定要讓這個賤女人知道厲害,腦中還有另一個更粗暴的聲音憤怒的叫喊著,黑色的血液在翻攪著正在我的體內拉鋸,我好像看見黑暗中老人猙獰的面孔跟那頭黑色兇猛的野獸張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噴著熱氣的畫面。
還有一個在喃喃自語發出無意義字句,低聲咒罵著的聲響,是我自己在咒罵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但我快要抓住那個想法了,我不會讓它飛走,絕對不會。
我咬牙切齒的說。
噓、噓、噓……安靜,你們安靜下來,不然我無法思考。
體內的騷動暫時停止。
安靜,慢慢的……我快想出方法了。
胃裡有一個溫暖奇怪的感覺昇起來,牠們其實都還只是孩子,還在重新培育的階段。
只要寄宿的母體心情平靜,血液中不安的情緒也會感到安寧。
剛剛那一閃而過的想法,好像是黑暗中難得露出的一道曙光。
我再差一點點我就可以摸索出方法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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