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獸

當你吃掉一個人的時候,同時你也吃進他的記憶,一不小心不是你變成他而是他取代了你。

一、
一切都是從那個混亂的下午開始。
已經十二月了,台北城市內的空氣還是灼熱的令人難以忍受。
我跟通行的幾個客戶,當時正悠閒的坐在凱悅的咖啡廳VIP包廂內喝著下午茶。
價值不菲的水晶燈吊飾下,舒適柔軟的沙發,室內正飄揚著優雅的音樂,金融家最喜歡來的一個位於城東處的餐廳,專門服務所謂年輕的高級企業貴族、雅痞,大廳內部佈置著各式各樣不該生長在這個城市的熱帶植物,連用來盛酒的玻璃杯也是藝術品。
每個星期最後一個營業日,我們幾個人會在這裡有一個秘密聚會。
大家會把手機關掉,免得還沒有談妥的交易會外洩出去,反正每個參與這個會議的人都有一個以上的秘書,而且以彼此的地位,不太容易再有事情會輕易直接驚動到對方。
行動電話的溢波,已經被證實可以被一百公尺以外的間諜,竊聽到所有內容。
上個月就有一位同行的電話被竊聽,差點洩漏出去整個內線交易的過程。
啜飲著咖啡、紅酒的我們,彼此正心照不宣的慶祝對方剛剛完成了一筆彼此收入都將十分豐厚滿意的交易。
坐在我對面的傑瑞是大通銀行的總經理,同時也是今天這個聚會的召集人,他擦了一下嘴,慢慢的將身子在令整個人都陷下去的沙發中挺直,他用湯匙輕輕敲著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
「各位……」房間裡靜了下來,在場的所有人都望向他,一個月前他們就決定了這項交易,原本只可以爭取大約兩個百分比的回報,卻在我的斡旋下替集團輕易爭取到比原來還要豐厚的報酬,他們都很了解我的過去,也十分喜歡我。
但也十分訝異在他們眼中只是個會吃喝玩樂,縱情聲色的我,居然可以在這次的收購戰中佔到上風。
「讓我們一起敬史蒂芬一杯,他替我們每個人多爭取到了七位數字以上的……該怎麼說?回饋嗎,哈,哈,哈。」挺著個大肚子的傑瑞,直對著大夥亂叫亂笑,嘴裡的麵包渣興奮的,掉的滿褲子都是,他不以為意隨便就粗魯的拍到地上,跟他在最近一期商業週刊上,訪談中介紹說他是目前企業名流裡面少數講究品味的美食家形象一點都不相符。
每個人都放蕩形骸的拍著大腿笑著,口沫橫飛,討論著晚上要去哪一家酒店大肆慶祝。
昂貴的紅酒就倒在高腳的透明杯中,像開水一樣的被消耗著,繡有金蔥邊的餐巾一開始就工整的摺疊在旁邊,現在早就像是抹布一般被揉亂的丟在一旁,剛溫好的熱手巾送了上來。
門被推開。
「周先生,不好意思。」穿著繡有金紐扣,袖口有俱樂部名稱筆挺制服的侍應生領班推開門走進來,有些遲疑尷尬的對我說:「您的卡失效了,無法完成交易。」
我揚起下巴用眼角看著他。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神色,因為就連他也知道,一個星期差不多會來這家六星級的餐廳消費三次以上的我,正是他放在銀盤上,恭敬的遞還給我的這張信用卡發卡銀行的高級執行副總經理。
整個包廂內爆出一陣接近哄堂似的笑聲,我略為尷尬取回我那張躺在銀盤內,泛著一層白金光芒的薄薄卡片。
坐在我身側另一家國際銀行的總經理大衛林一邊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淚,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調侃我說:「史蒂芬,看來你們家銀行的信用卡客戶服務要加強了……」
他大笑著咳起嗽來,嘴裡含著的雪茄頭的那點火花冒出一點星火,在燈光黯淡的包廂中顯得特別明顯。
「要不要我們家發一張白金卡給你用啊,我們銀行的客戶服務可是舉世聞明的。」又是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我牽扯一下嘴角,表面上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心理正一股情緒慢慢被挑起,但我很快的又用該有的理智壓抑下去,回到辦公室,非要把幾個負責信用卡業務的頭頭叫來總行教訓一頓不可。
服務生領班連忙打圓場:「哪裡,可能是我們餐廳的電腦終端機出問題,周先生是我們的貴賓老客戶了,您幾位若是趕時間,就先離開沒關係,等下次周先生大駕光臨再一起結帳就可以了。」
「不用,我給你現金。」我掏出幾張鈔票丟在銀盤上。
我起身離開包廂,匆匆把餐巾撂在桌上。
「那就照我們協議的進行。」在門口時我們幾個銀行的首腦,彼此用力的握了握手,就像是需要再一次肯定彼此的默契不會變卦,其實我心下是不太贊成這筆一個月前就敲定的交易的,不過既然三家外商上市公司都願意連保,又提供相當條件的保障抵押品,看來好像一切是圓滿又有豐厚報酬的交易。
我為了還要跟這些外表穿著名貴西裝,骨子裡比外面那些地痞流氓還要心狠手辣的銀行家,繼續進行其他更豐厚利益的交易也只好配合答應,雖然對方客戶的條件上還是有點瑕疵,負債比畢竟太高,以這家客戶來說貸款已經超過該公司資產的五倍,萬一出甚麼問題,可是會在市場上引起軒然大波的。
當然倒楣的只會是那些市場上的散戶跟小股東,等到市場上有甚麼風吹草動的時候,這些股市大鱷早就私底下放空了,怎麼會損失一根寒毛。
我的腦海中有另一股像是來自靈魂深處的聲音響起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那些人是活該,誰叫他們貪心,別浪費時間理會他們,去作你真的想要作的。」我皺了皺眉頭。
我按住好像快要爆炸的額頭,用中指頂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臨走前傑瑞還回過頭來擔心的問著我:「你還好吧,史帝芬,你的臉色發白。」
沒事,我知道沒事,是我的潛意識在作怪,我搖了搖頭。
「沒事,可能剛從冷氣房出來,沒想到外面太陽還是這麼毒,一點點頭暈罷了。」我跟傑瑞揮揮手,叫他趕快自己上他那來接他回辦公室的豪華大轎車上。
「為什麼不告訴他你真正想要的,你不喜歡他們這樣作。」聲音又響起。
「如果你想,我們可以撕裂他們。」
我坐在路邊喘著氣,在外人眼中我不過像是個中了暑的高級上班族。
我的額頭在酷熱的太陽下冒出了一絲冷汗。
我大口的喘著氣,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十五分鐘後,我回到辦公室,我還來不及叫新來的秘書蘇珊,打電話給信用卡部門的主管跟我連絡,辦公室裡面就已經早就來了兩名不速之客。
蘇珊在OA隔版後面,對著我用嘴型,沒發出聲音比著說:「警察。」
然後就匆匆坐下,接著一直打進來的電話,我微微皺著眉頭,將外套脫下掛在進門口前的玄關上。
會議室的空調一直在我的要求下維持在最舒服的溫度,可是我的腋下跟背脊卻已經都是汗。
半透明的會客室裡,站著兩名穿著廉價但還算筆挺西裝的男子,看來並不像是一般警察的人員,倒像是電影裡面政要的特勤人員保鑣打扮一樣,就差耳際上沒帶著小巧的耳機。
我推開玻璃門走進去。
迎面而來是一股低氣壓。
「您好,周先生,很冒昧今天來打擾您。」其中一名臉龐線條像是磚頭般僵硬的男子,用低沉到不行的嗓音一邊說著話,一邊亮出他皮夾裡的證件給我看。
「我是警務署外事科的石探長,這位是我的同事劉探員。」旁邊另一位看來年紀至少比石探長年輕十歲不止的年輕人向我微微點個頭。
我伸出手跟對方輕握了一下,石探長的力道卻重的令我有點吃不消,手掌皮膚的粗糙度讓我有許多想像的空間,若說或許他可以空手格斃一頭牛,我恐怕也會相信。
「請問兩位找我,有甚麼事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我跟姓劉的年輕人也握了個手,對方有禮貌的多,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多少對方才石探長對我的一絲帶有下馬威愚蠢舉動有點歉意,我牽動一下嘴角表示無所謂。
「一定很好吃。」聲音又響起。
我緊緊抓著沙發扶手,控制著自己血液中好像要爆發出來的情緒。
卻又擔心被眼前的探員誤會是心虛的緊張,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試著放鬆自己的情緒。
「是這樣的,其實只是例行公事,我們知道周先生是個大忙人,只是想請教一下。」劉探員說。
「請問您是不是認識柯元敏小姐?」
沒等劉探員說完,石探長就急躁的插著嘴說:「上個週末,也就是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的晚上,您是不是跟她在一起?」
「我不認識這個人啊。」柯元敏……好陌生的名字,我在腦海裡的記憶庫思索了一遍,再一次肯定的說。
「我沒聽過這個名字。」我扯扯我的衣領。
石探長臉上的肌肉線條好像被電擊觸到一樣抽動了一下。
看起來他好像是隨時會發飆的樣子。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秘書蘇珊推開玻璃門端著茶走進來。
面部僵硬的石探長看到漂亮的蘇珊親切的端著茶杯給他,臉上勉強的擠出一點只比死人還好看一點的微笑。
「可是……周先生,她的皮夾裡有跟你合照的相片……」石探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劉探員,對方從衣襟口袋中取出一個像是用採證的塑膠袋包裝,裡面是一張小巧的照片。
聽到他這麼說的我,眉頭不由得更加深鎖起來,有我的照片?柯元敏……我印象中不認識這個女人啊,還是哪一家酒店的小姐給我惹來的麻煩。
「請你看一下。」他將塑膠袋放在厚實的桌面上輕輕平滑的推過來遞給我。
我仔細端詳裡面的照片,相片裡面是一個有著混血兒輪廓,身材高挑的一個標緻的妙齡女孩,我在腦海中搜索著記憶,哦,原來是前一陣子公司贊助辦車展活動的車展模特兒之一。
「嗯,我認得她,可是我並不知道她叫柯元敏這個名字。」我將照片遞還給表情看來有點失望的他們。
在我的腦海裡浮現那個女子白皙的背脊,還有那渾圓修長一雙腿的美麗線條。
很香的味道。
讓我當時差一點就忍不住……。
「這張照片是前一陣子,她來參加我們公司配合廠商辦的一個活動時照的,我並不算認識她。」其實我說了點小謊,當天晚上我就在她經紀公司的安排下跟她去了林森北路,錦州街口的一家豪華汽車旅館,放肆的翻雲覆雨了一番。
不過事後我並沒有再跟這個女子有過聯絡。
「怎麼了嗎?剛才你問到上個週末,我人在甚麼地方,出了甚麼事嗎?」
我心裡面此時有一絲不祥預感,一定出了某種狀況,不然兩個看來比一般員警身分高級的外事科警員,不會無緣無故跑到辦公室找我。
「周先生,您真的不知道嗎,您認識的這位女孩子是一個外國籍的模特兒,上個星期六被發現陳屍在她的住家裡面。」石探長將身子半傾向桌面,向我壓低著音量說。
我聽了雖然有點訝異,但更多的是不耐煩的情緒,不過我還是盡量客氣著,也壓低聲音,身子向前傾跟對方說:「我為甚麼有必要知道,難道我跟她的命案有何關聯嗎?」
「她的皮夾裡有著你的相片,你卻連她叫甚麼名字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叫做Maggie。並不算是認識她。」我將身子往後靠近沙發背部裡,讓自己原本緊張的肌肉放鬆,慢慢陷在柔軟的椅墊中,媽的,我還以為是我們公司之前利用銀行作業的超額貸款,給某些客戶的部分事情被查到了甚麼蛛絲馬跡。
「那張照片只是當時配合公關宣傳一起拍的,後來也有登在我們公司的年報上。」
我從茶几底下翻出年報給他看。
原來不過是死了個與我只有一夜情的模特兒。
下次再也不跟這些沒有名氣,除了身材沒有腦袋的MODEL拍照了,沒事惹來一身腥。
「可是當時你很爽,不是嗎?」我的牙齦在痛,從耳朵深處傳來像金屬的聲音。
「不是嗎?」
腦海裡的聲音又問了我一次,像是金屬製的湯匙在黑夜裡刮著牆壁發出刺耳的聲音。
「當時你很舒服的在享受……叫你讓我吃了她,你不要,看,現在浪費了。」黑暗中的聲音像是在竊笑一般。
「閉嘴。」我忍不住在齒縫間吐出這句話。
「什麼?」石探長沒聽清楚。
「沒有,我是說你還有什麼要問的?」我連忙回過神來。
對方沒再說話。
「其他的我不清楚,如果還有甚麼事情,你可以再跟我秘書約時間會晤,還有甚麼事情嗎,請問。」我喝了口茶,不夠燙。
今天怎麼諸事不順。
石探長說:「上個週末,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夜的晚上,您在哪裡?是不是跟她在一起?」他翻開本子,從西裝前襟口袋掏出一隻廉價的鋼筆。
「上個星期是聖誕夜,我們公司在遠企飯店舉辦PARTY,我們全公司的高級主管都在,一起熱鬧到半夜兩點半才結束。」我耐著性子回答。
「不知道這樣的回答您是否滿意。」我用簡直讓對方可以輕易明白,竟然會有將我當成嫌疑犯的念頭,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的態度,語調明顯的回答。
經過大約三十秒沉默的尷尬。
「打擾了,不好意思,周先生。」石探長漲紅著臉說,不知是生氣還是羞慚。
「希望您能了解這只是一個例行公事。」
「哪裡,警民合作嘛。」我們一起站起身,彼此伸出手,這次我用足了力道,石探長卻虛弱的像是洩了氣般沒有力氣。
打發走兩名不是太精明的警探,我回到我自己的辦公室。
好在我在的位置是這棟大廈的頂樓,所以沒太多人知道剛剛那段插曲。
我將信用卡丟給蘇珊,口氣不是很好的交代了她剛才在咖啡廳發生的事情。
還有下次不可以再輕易放閒雜人等進來我的辦公室。
蘇珊眼神露出驚慌,但馬上像以往一般默默的答應著低頭,繼續作她好像一直作不完的事。
如果不是一連串發生這麼多事,我當時一定可以從蘇珊失常的舉動先發現到一些端倪。
我打開電腦,撥打了幾個越洋電話,回了幾封電子信件。
時間是下午三點十五分。
還有十五分就要停止營業了,可能是年關將近,我從螢幕上看到一樓的營業大廳仍然是熱鬧哄哄的。
我扯扯我的衣領,將打了一天的領帶解開,將應該是剛才那個警探身上所有穿著加起來的花費,都還買不起的這條名牌領帶,隨手丟進抽屜裡。
已經十二月了,空氣居然還是如此悶熱。
空調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煩躁的情緒我體內像是有個野獸要掙脫一樣,工作的情緒真的壓力太大了吧,我想。
我按了個內線想要叫蘇珊拿杯水進來,半天沒人接,我側身往噴沙玻璃外望過去,沒看到她的身影,大概正好去了化妝室。
桌上的MEMO提醒我從十一點開始就有人找我。
蘇珊怎麼剛剛沒有提醒我。
我的頭好痛,我打開抽屜拿了一顆阿斯匹靈吃下。
我閉上雙眼等待藥力發作,頭已經不再痛了,只剩下牙齦仍在隱隱作痛。
我撥了一個電話,話筒那頭傳過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是我的證券經紀人老關。
「周,怎麼這麼晚才回電話。」老關在電話那頭焦急的說。
「怎麼了,我手機沒開,整個下午都在外面開會,怎樣?我又錯過了甚麼賺錢的好機會嗎。」我不以為意輕鬆的笑著說。
今天是星期五,幾個大頭在凱悅聚會的日子,我習慣的將行動電話關機。
「周,別開玩笑了,泰國那邊發生了大事,一場海嘯引發了大地震,整個股市都崩盤了。」
我沉吟不語,地震的事情我們早就知道了,一定不是這麼單純,我繼續聽老關說。
「之前幫我們轉換證券作內線交易的美林公司已經宣佈倒閉,當地的銀行財團都已經宣佈清盤,我們的資金全部化為烏有了。」我的腦門一陣暈眩。
「然後,現在情況有多嚴重。」我慢慢打開抽屜,拿出領帶。
「我不知道,大概已經到無法收尾的地步。」
「我晚一點再跟你聯絡,關。」我慢慢將領帶打上,額頭已經冒出一絲冷汗,我回頭看了一眼豪華的辦公室。
電腦的螢幕上MSN跳出一個訊息,「快離開公司。」是曾和我一起操作這場交易的另一家金融公司的主管。「我們已經到了機場,珍重。」
我把訊息洗掉,將電腦關閉。
這個時候我知道自己已經被犧牲了。
我快步走出辦公室,蘇珊已經不在位置上,整個辦公室異常的空洞。
我左右回顧了一下。
氣氛冷清的像是只有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
內線一直在響,電話分機的紅燈一直在閃爍個不停。
在空盪盪的辦公室內,嘟嘟嘟的聲音一直在回響著。
信用卡還在蘇珊的桌上已經被剪成兩半。
我皺著眉。
牙齦很痛。
緊接著我從監視器上看到,正有兩名公司內部的保全人員跟總經理的特助,正神情凝重的快步向我這層樓走來。
我連忙轉身衝到門口處,我已經按了電梯,但是此時我卻選擇從一旁的安全門下去。
心跳的好厲害,人類的心臟就是不能輕易承受突如其來的刺激,我以跑百米的速度衝到一樓。
一直到走出大樓門口我都沒有回過頭,我沒有進地下室開我剛買的跑車,直接在街角就招了部的士往前開。
我像逃難一樣似的逃出我知道這個我再也不能回去的辦公室。
我坐在計程車的後座發狂似的打著電話。
狹小的計程車後座裡,有一股莫名的寂靜,彼此不到一公尺的距離,只有跳錶的聲音,嗶!的一聲每隔差不多幾分鐘就響一次,鞋子踩在地毯上的感覺,然後是司機咳嗽的聲音,從後照鏡我看的出來他在上下打量我,整個狹小緊迫的空間裡,我除了聽到自己心臟鼓動的聲音,彼此呼吸的聲音像是在壓抑著什麼,耳膜裡有股異樣的感覺,像是飛機起飛時被塞入棉花般那種耳鳴的感覺,溼透的襯衫緊緊貼著我的背脊。
我在車子晃動間彷彿聽到空間裡有一絲女人在求救的聲音藏在沙發皮的夾層縫裡,救我,不要不要,求求你……原本高貴的女人,頭髮凌亂的向眼前這個低賤,骯髒,背對著我的男人卑微的苦苦哀憐的畫面,沉痛的記憶好像倒翻的液體一樣滲透在發黃的沙發墊上。
我緊緊的咬著牙齒,牙齦差點要被我咬碎一般。
面頰上的每一條神經都在抽槒。
畜生,直接撕裂他,我連吃都懶的吃他,直接將他的內臟丟給橋下的野狗吃。
骯髒的血液,肉是臭的,我不想吸收這種低級生物的記憶。
我沒有阻止腦海中的聲音悶哼似的低吼,現在除非是我願意,否則牠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才能取代我的意志,不過眼前這個渾身散發出濃厚罪惡氣息難聞味道的男人。連我自己都同意將他丟到河理,不過不是現在,我記下他的車號,也許晚一點。
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現在收不到訊號……Shit!
沒有一個電話是接通的,我在離家還有一百公尺的巷口就下了車,下車後我繞到駕駛座旁座位的窗戶,然後敲打車窗,司機有點困惑但還是搖下車窗,我仔細的看清司機的長相。
十分平凡的一個長相,額頭上有一顆令人看了生厭的痣。
靈魂卻是骯髒的。
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我不發一語,很仔細的端詳著他。
大概四十歳上下的年紀吧,穿著陳舊的薄外套露出發黃的衛生毛衣,袖口還有著磨損的線頭跑了出來,握著方向盤的指節有些微摩擦的舊傷,指甲裡還有著烏黑的污垢。
人渣。你曾經用那雙粗糙的手掌侵犯了多少清白的女孩子。
司機被我瞪視著有點毛骨悚然,心虛似的趕緊將車調頭開走。
長久積壓在身體內的東西差一點就要破繭而出,崩裂爆發,簡直難以壓抑。
我看著他駛離遠走,沒關係,我已經記住他略帶濕氣發霉的味道。
我站在巷口看見門口的警衛正在跟穿著制服的刑警在交涉,事情爆發的這麼快,簡直讓我措手不及。
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街角的提款機,我連忙查了一下我自己銀行的戶頭,果然已經被凍結了,不愧是我自己當初設下的系統,沒想到自己作繭自缚。
「冷靜,冷靜,沒什麼好怕的,慢慢的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行動電話一直響起,我沒有去理會,反正不會有什麼好消息。
大概從離開餐廳信用卡被暫停的當時,事情就已經開始進行了。
偏偏我又正好被兩名警察給耽誤事情,難怪蘇珊沒有阻止那兩名警察,她可能以為那兩個警察應該是總管理處派來找我的吧。
難怪,看我將那兩名警察打發走時,她眼神是那麼的驚訝。
若是以前那個跟了我兩年的秘書絕對不會如此。
一定會馬上提醒我。
這個叛徒,再被我看到……「就狠狠的吃了她。」像是金屬的聲音在腦門竄起,我血管裡像是有一股黑色的血液,正在按捺不住興奮的跳躍,我大口的喘著氣,想要按捺住我的這股莫名的衝動。
內線交易的事情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爆發,匆忙間逃離公司,家也不能回去,銀行的戶頭被凍結,我身上還有差不多一萬多塊現金。
根本不夠。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肚子有股飢餓的感覺,我要讓自己暫時冷靜下來,錢,最重要的是要有錢。
但是我幾乎所有的現金都卡在銀行的帳戶裡,戶頭已經被凍結,家裡面書房的抽屜裡還有一些現金跟旅行支票,但大概已經沒有機會再回去拿了吧。
還好證件都還在身上。
唯一會有點令我擔心的是冰箱裡面的東西,第一個發現那些東西的人大概會大吃一驚吧。
我走進捷運站,不顧他人奇異的眼光,我側身走進一個可以馬上辦理現金卡的小隔間,在狹小的密閉室裡,我快速的按著按鍵,畢竟目前一切仍是銀行內部作業,憑我的聯徵資料,辦個其他銀行可以馬上提領現金的信用卡絕對沒有問題。
在狹小的液晶螢幕前,我好像還可以聞得到上一個坐在這個位置上男人的濃濃悲哀跟挫敗感的記憶,每一個會來辦理現金卡的人都會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小故事。
不過我沒有空去理會別人的悲哀。
三十分鐘後,我馬上將剛辦的現金卡額度提領一空,我坐著捷運到另一個較為偏僻的站下車,選擇一個在路邊可以憑名片,就現辦現領的信用卡櫃檯,又以同樣手法辦了兩張信用卡,並且馬上在提款機提出將近二十萬的現金。
路邊信用卡的櫃檯人員看著我銀行名片上的頭銜,好奇的問我為甚麼要這麼作,我笑著說,只是在作市場調查……她還要再多問,話到了嘴邊大概也被我惡狠狠的眼光逼了回去。
「再囉唆我就連她也吃了。」
黑暗的聲音一直這麼跟我說。
像是在黑暗的叢林裡有個什麼東西在晃動,那雙在黑暗中窺伺的眼睛,彷彿正準備伸出牠伺伏已久的爪子要撕裂獵物一般的衝動。
我彷彿聞得到像野獸一般濃厚沉重的呼吸聲。
別衝動,別衝動,再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自己來處裡,你們別插手,我像個神經病似的對自己說。
別衝動,我的脈搏跳的好快,幾乎連旁邊的路人都可以聽到我的心跳聲。
我抹去臉上的汗。
兩個小時後,我棲身在西門町一個不用登記身分證的廉價小旅館裡,牆腳的牆壁還滲出壁癌般的斑駁,老舊的窗簾拉開後,是另一棟大樓背面露出破舊水管沉舊的外觀,整個房間散發出一種灰敗的霉味。
同樣領錢的手法明天不可能可以再用了,目前我所有的現金總共有二十七萬,我將鈔票一張一張攤在床單上,再收起來塞在口袋裡,金融卡已經沒有用了,我將它凹成兩半射向牆壁,恰到好處的力道將它斜斜的崁在門板上。
現在全身上下的錢,還不到我原來戶頭裡面數字的百分之一。
這麼一點錢根本起不了作用。
我打開五斗櫃上的小電視,電視新聞播出普吉島死傷慘重,死亡人數已經高達十五萬人以上。
螢幕好像可以傳出濃厚的死亡氣息。
再慎密的計畫也比不上大自然的力量,我矇著頭倒在床上。
還有兩個禮拜,才會有夢兒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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